米兰·昆德拉(这位批评家至今仍然跟我们所处于同一个时代)
拥有捷克、法国双重国籍的米兰·昆德拉在现实生活中也有着多重身份。18岁时的他沉迷于造型艺术,早先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大学毕业后,他却以文学批评家的身份为人所知。当然他还写小说,《笑忘录》《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使得整个世界文坛都为其瞩目。
然而要想深入了解昆德拉其人,我们必须要从他的文学批评出发。正如王尔德所言:“最高级的文学批评就是在记录自身的灵魂,它是自传唯一文雅的形式。”因此,虽然国内对于昆德拉文学作品的介绍由来已久,但是作为阐述其文学理念的《小说的艺术》却常常为人忽略。
我们必须要注意到的一点是,昆德拉作为一个杰出作家的实际存在,事实上早在这本阐述“小说究竟是什么”的随笔集中得以证明。《小说的艺术》中发表于1979至1985年间的七篇文章在1986年被作家有意识地聚合在一起,此时此刻,小说世界的巨大诱惑逐渐浮现在了我们面前。
米兰·昆德拉
《小说的艺术》中的文章,每篇都精彩,但是最能彰显其关于小说艺术观点的文章莫过于首篇《受到诋毁的塞万提斯的遗产》。昆德拉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胡塞尔已经去世几十余年。但是对于昆德拉而言,胡塞尔于1935年所作的关于欧洲人性危机的演讲却时时回响在他耳边。
文章伊始便冷峻地道明了当时欧洲实际上深陷于一种“存在的遗忘”之中,科学技术的发展将世界缩减成科技与数学探索的一个简单对象,而人类也被推入专业领域的条条隧道之中,在由局部知识构造的斗室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但是对于昆德拉而言,即便哲学与科学真的忘记了人的存在,多亏有塞万提斯,一种伟大的欧洲艺术从而形成,这正是对被遗忘了的存在进行探究。
那么昆德拉心中念念不忘的塞万提斯的遗产究竟为何物?或许我们可以用赫尔曼·布洛赫所一直顽固强调的话语做一个完美回答:“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事实上,在昆德拉看来,小说的基础功能正是认知功能,正是从这样的观点出发,他把欧洲小说的历史看作是“发现”的延续。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昆德拉对于欧洲小说,特别是塞万提斯那部伟大小说的推崇。1605年,《堂吉诃德》出版,但是堂吉诃德的故事无疑会让现代人心生疑问。一个备受骑士小说“荼毒”的落魄贵族,整日沉湎于史诗传奇的幻想之中,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之旅中处处碰壁,最后在众人的奚落声中返回家乡,生命垂危之际才幡然悔悟过去的荒诞行径。
《堂吉诃德》丨插画
这样的小说是否堪称伟大之名?然而在昆德拉看来,彼时的欧洲,上帝已从神位上隐去,堂吉诃德的流浪之旅却真正使得我们发现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堂吉诃德和桑丘的冒险之旅真正揭示了塞万提斯眼中的世界:“一个不存在惟一的、绝对的真理,而是一大堆相互矛盾的相对真理的世界。”此时此刻,对于塞万提斯而言,人所拥有的,惟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一种“不确定性的智慧”。这才是塞万提斯亦或是昆德拉想要切实地传达给众人的有关于小说真正的精神。
文章结尾昆德拉再一次强调了自己对于小说评价标准的看法,他总结道,“我什么也不信赖,只信赖塞万提斯那份受到诋毁的遗产”。也许他是想告诉我们,怀疑精神是小说家必备的素质,正如《被背叛的遗嘱》中昆德拉所说的:“它是一种态度,一种智慧,一种立场;一种排斥与任何政治、宗教、意识形态、道德和集体相认同的立场”。
“认知”无疑是昆德拉文论的关键词,理解一本小说或者一个人物,乃至于整个庞杂无序的世界,都始于一种持之以恒的探索方法。对于昆德拉而言,小说改变了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真实的世界也许就是一个卡夫卡式的迷宫,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逃出。这时候昆德拉就想要通过强调小说的“彻底自主性”来进一步说明小说艺术的价值。
这一看法不由让人想起詹姆斯·伍德对于喜剧的看法,“相比较那种梦想着知识终将战胜未知,世界充满稳定性与确定性的宗教型喜剧,他更推崇那种有着不确定的视角,有着比嘲笑、讽刺更复杂情感的“不负责任的自我”的世俗型喜剧”。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最后一章同样用一个颇显幽默的回答为我们再一次重申了小说本质的意义。对于他而言:“小说的艺术是作为上帝笑声的回声而来到这世界上的。”
这个看法实际上源自于一句流传甚广的犹太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人越思考,一个人的思想就越跟另一个人的思想相隔万里。然而这或许正是小说最为独特的魅力所在。在自由思考的层面探索文学乃至人类的真理,这是小说家常用的方式。
所以无论是堂吉诃德的漫游,还是巴奴日对于自我问题的思考,亦或者项狄年幼时期层出不穷的幻想都可以在小说中被人理解。而这种理解实际上包含着整个欧洲文化最为珍贵的东西:“它是对个体的尊重、对个体独创的思想以及对个体拥有不可侵犯的私生活权利的尊重。”而也也侧面印证了昆德拉的说法,这一欧洲精神的可贵本质就像珍藏在一个银匣子中一样,存在于小说的历史之中,存在于小说的智慧之中。
在世纪之交,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曾经风靡于一代文学青年,这其中包含着广大读者对于“生活在别处”的向往。那曾是无数个80、90后记忆中的场景。在每一个缠绵悱恻的情节里,在每一处精心摘抄的语句中,以一种最为直接的方式,使得我们领受到最确实的文学教育。
然而更为值得庆幸的是,文学批评让我们认识到了另一个米兰·昆德拉,这位批评家至今仍然跟我们所处于同一个时代,单是这么想想,就会觉得愉快。阅读他的随笔集往往是另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是类似于斯多葛式的,知道万物和人是可以被理解的,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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